• 【实践路上】北京后海:皇城根下的新世纪
    发布时间: 2015年08月13日

    长长的鱼竿被抛起,落入湖中。已经在北京居住了55年的李先明喜欢在后海钓鱼,早上是后海最清净的时候——沿街的酒吧关了门,慕名而来的游客还未到达景区。

    这大概是这一天24小时之中,后海最像它过去的时候,没有乐声,没有喇叭声,没有闪烁的灯光,也没有弥散的酒味儿。

    后海的晨昏

    早晨七点,住后街的侯崇义牵着自己的贵宾犬出来散步。“有了它,至少你早晚要出来溜达两回。”和很多退休的老北京人一样,“闲”是侯崇义养宠物的主要原因。

    侯崇义家就住在后海的边上,离酒吧一条街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侯崇义早上出来溜达的时候,还能经常看见通宵喝酒的年轻人。“喝多了有唱歌的、打架的斗殴的,耍酒疯的都有。”在后海,爱玩的年轻人和附近的居民生活节奏相去甚远。侯崇义提起这事来,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我早上六点多出来遛狗这还喝着呢,喝一晚上,人不睡觉啊?吵吵嚷嚷的。”

    唐晴是来北京旅游的,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她和同行的朋友们都觉得,既然来了北京,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去后海看看。按照他们的计划,31号晚上去酒吧一条街,听歌喝酒挨到凌晨,然后赶个大早去天安门看升旗仪式。他们挑了很久,最后选择了“31BAR”,点了一扎啤酒,就坐在舞台边上。在31BAR驻唱的是一个维吾尔族乐队,“这支乐队唱得很好,尤其那个弹吉他的。”驻唱乐队在零点过后不久就离开了,31BAR也一下冷清了很多。“差不多到了两点多之后人就少了。”在唐晴看来,只要喝高兴了玩到几点都不算晚。“可能会影响附近居民的休息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31BAR的维吾尔族驻唱乐队)

    在北京中关村工作的王佳佳也经常和同事来酒吧放松。他们一般选在周末,因为第二天不需要早起上班。“经常去后海那边的,还有南锣鼓巷的酒吧。 不过因为每次都是和外教一起去的,他们会选择一些固定的酒吧,一般也是外国人多。”

    半夜三点的时候,后海边上仍旧灯火通明。这里的夜生活除了酒吧,还有各类小吃,骑着三轮车卖煎饼、烤冷面、炸臭豆腐,葱蒜味混着酱油辣椒,小贩的生意都还算不错。“我们经常要工作到凌晨三四点钟的。”李易在后海边上开电动车,每天凌晨他们都在酒吧附近守着,等着那些刚从酒吧出来的年轻人,他们有的烂醉如泥,有的还精神满满地准备继续奔赴下一个“游乐场”。

    (后海沿街夜晚的灯光)

    后海不是海

    后海位于二环,是什刹海的一个组成部分。东起地安门外大街,西至新街口大街,南起平安大街,北至北二环,总面积146.7公顷。这是北京城内700年以前元大都时期的古老水域。说是“海”,其实它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是旧时皇家独享的地方。后海的街巷结构最早形成于元代,许多建筑年代久远,具有北京传统建筑的特征。如南、北官方胡同和鸦儿胡同、白米斜街、烟袋斜街、南锣鼓巷等。什刹海一带,有40余处文物保护单位:如有恭亲王府、醇亲王府、宋庆龄故居、郭沫若故居等。

    2008年,北京城推进一场声势浩大的旧城胡同整治工程。政府将昔日破败荒芜的胡同改造成酒吧一条街,把胡同内所有的四合院门脸都涂成朱红色、门把手换成铜狮子头,对胡同内所有的名人故居都实行收取门票制。除此以外,政府还会定期修缮胡同里的老房子,“公房免费翻修,私房自己掏三分之一,国家掏三分之二。”侯崇义所住的四合院就在近两年修缮过。

    如今后海的南沿已成为酒吧聚集地,而后海北沿则保留了更多的人文历史。相比于西城区宣武一片胡同的杂乱无序,后海的老胡同保存相对完好。

    (后海胡同卖蝈蝈的小店)

    在后海的老胡同转悠的除了游客,还有骑人力车拉客的导游。他们大部分都是在北京胡同里生活的外地人,胸前挂着工作证,人力车还有统一的编号。他们给游客一路讲解胡同,收费不低。

    但是他们的讲解时常会受到当地老北京人的诟病。比如他们讲错“门当户对”的常识,曲解院子门口石墩的含义等等。在胡同养鸽子的北京人黄利就深受其扰。他家旁边有个大宅子,院门紧闭,是中西方文化协会所在地。但到了人力车导游的口中,就变得不成样子了:“他们说这个是王菲的家,也有说是郭晶晶的家,今天听到一个说是和珅的老爹住这儿,都是瞎说的。游客一听,还有跑到门口拍照的。”

    后海的老北京味儿

    在后海胡同居住的老北京人在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上都保留了原来的味道。他们了解自己所在胡同的历史和四合院的构造特征,交往方式也是传统的“北京式”。

    赵谦住在恭王府附近的毡房胡同,他住的院子和恭王府同岁。说起这段历史,赵谦几乎是信手拈来:“为什么说是一个岁数呢,盖恭王府呢它剩下些料子,还有一些下人,像什么送水的、送煤的、养花儿的等等,他得有地儿住啊,不能都住王府里啊,剩下的料儿,盖了一个胡同……”

    (住毡房胡同的赵谦)

    老北京人最为外人熟悉的招呼方式就是“您吃了么?”,但是在胡同里住的老北京人并不常说这句话。在黄利的眼中,老北京人见面打个招呼,说一句“你好!”或者“天气真热啊!”就行。“一般外地的总觉得这句话必须要说,一见面大晚上的,都九点了还问‘您吃了吗’,天都黑了,该睡觉了还问吃了么。”

    老北京人之间的交往十分注重礼仪。侯崇义在后海胡同里生活,每天门前都有游客来来往往。看见游客成群结伴的从胡同里过,侯崇义会主动让路让对方先走,这是他一贯的态度。退休老人王舒云也说,老北京人之间都是互相礼让的,不说什么粗话。

    (王舒云在健身区域聊天)

    “劳驾您嘞过一下!”徐冉是在电视上知道这句话的。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现在在北京上大学。徐冉介绍说,从前的北京人住胡同道路窄,如果要迎面过必须得说这么一句。而这些老北京的交往方式,对于住在楼房的她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这种北京的传统话我已经不说了,一般就是‘对不起过一下’。”

    新时代,新后海

    北京的现代化步伐日益加快,大量的人口流入北京,随之而来还有新的交往方式与新的生活方式、思维观念等。后海在保留传统韵味的同时,也被现代化的生活影响着。

    因为腿脚不方便,王舒云没有和儿女一起住楼房,租住在柳荫街的平房里,她的房东是山东人,邻居是顺宁人。从前老北京人聚居的场景很难再现,后海附近的平房大院里,十分之七八都是外地人。外来人口基本都是在京工作学习的年轻人,跟王舒云交集并不多。她每天早上都会来到小区的公共健身区域,跟年纪相仿的老人坐在树下聊聊天,到中午热了就回去。人力车导游经常横冲直撞、不懂退让,这点让她颇有微词。“我不太欢迎外地人,大部分都有点脏口,不太文明。”

    郭安则对此有不同看法。77岁的郭安在从小就住在柳荫街,见证了这条街的变迁。楼旧了就要拆,房子空了就会有人住进来,她每天坐在轮椅上跟街边过路的邻居打招呼,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国家需要这么多人,这个房没有他们(外地人)怎么盖啊。”但是她觉得,尽管外来人口越来越多,但大部分在北京都扮演着“临时工”的角色。很多人来了又走,真正留下来的很少。

    李山是天津人,来北京已经四十年,一直靠磨剪子为生。每天清晨他就要骑着自行车、载着磨刀石,从长城边一路骑到市区。早上8点的时候,他磨剪子的吆喝声已经在后海胡同里响起。他对北京人的印象只有两个字:最好。“北京人磨刀多给钱,一把刀给三十,而且都很和气。”来北京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在他看来十分正常。“北京人离了外地人活不了啊。”外地人在北京的不同角色分工,最终会使北京的城市结构更加合理。从中受益的,是所有在北京生活居住的人。


    (李山在磨剪子)

    外来人口改变了传统的北京人聚居的场景,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也影响着老北京人。住后街的王清是回族人,经常会从微信上获得资讯新闻。有人给小孙女拍了照片,也会通过微信传给她。郭安也说,从前的节约苦省观念也在与时俱进。“这过日子嘛,该扔的就扔,不该扔的就不扔。”李山不仅会说“good morning”这样的交际英语,还会说点日语,他认识的老北京人会几句外语都不稀奇。

    “这几十年,北京城改变得太多了。”王舒云住着的柳荫街,之前是护城河,1952年河道改为暗沟,上铺沥青路,称李广桥南街。1965年更名为柳荫街。在王舒云的记忆中,北京变化的远不止这一处。“我外甥女说,大姨您上东直门,我开车带您上那。我说那个城墙没有了,我说那个铁道也没有了,哎呦,我说什么都没有了,全是楼,乘着来一趟也别看这儿了,什么也没有了。”

    (抱孙女的王清)

    在今年4月公布的第一批“中国历史文化街区”名单中,久负盛名的南锣鼓巷、什刹海意外落选。对此,北京市人大城建环保委相关负责人对媒体解释:“商业味儿太浓了”。

    同样也是在今年,北京西城区正式宣布启动大栅栏、宣武地区的腾退计划,大部分居住在此的原居民将要外迁,不愿意搬迁的则将对原有住房进行修缮。据工作人员透露,老百姓是自愿腾退,都不走不行,都走也不行,工作分寸很难拿捏。“政府不想让他们都走,都走了就没有北京文化了。”


    夜幕降临,后海的灯光照出胡同与四合院的古老轮廓。沿岸酒吧的驻唱歌手陆续开唱,声音随着麦克风飘到门外。后海的街道上充斥着慕名而来的年轻男女,露天沙发上坐满喝酒聊天的人。清晨散步、钓鱼、买菜的老北京人,早已关了院子门,各自消遣带着乐声、喇叭声和酒味的平静夜晚。

    (文中所有人名都为化名)

    (厦门大学外文学院北京line.4实践队 文/夏诗寒 蔡晓娜 图/吴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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